三个月后——
中央教区 下城 教皇厅
身着深蓝色风衣的青年领着一位小姑娘穿过烛火微明的长廊。在他们的身侧,手执长剑的十字军沉默地伫立着,如同一座座雕像。
【资料图】
长廊的尽头,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旁若无人地站着。他身着正式的大主教教袍,须发皆白,双目却炯炯有神。夕阳的余晖透过圆形穹顶的彩色玻璃将他瘦小的身影拉长再拉长 ,映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诺亚冕下,久疏问候。”
老者轻轻点了点头,“你也是,尼古拉斯阁下。”他如鹰隼般尖锐的目光扫了他身后的小姑娘一眼,“这位就是……”
“倌谕小姐,也是我的朋友。”青年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沉声回应道。
“对于您姐姐的遭遇,请允许我向您致以最深切的遗憾和同情,倌谕小姐。”
小姑娘的眼眶已微微泛红。老者收敛了目光,无声地做了一个祈祷礼。
“淮左冕下已经等候多时了,二位请进吧。”
他打了一个手势。侍立两旁的十字军精锐立即以最无可挑剔的动作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
青年转过身,半蹲下来。
“倌谕小姐,容我最后再问您一遍,您确定……要忘记那段过往吗?”
“……”
“……嗯。”
“那场暴风雪……三个月来……时时刻刻……都在折磨我……”
“姐姐,我最亲爱的姐姐……原谅我,好吗……”
青年向前一步抱住了她。
“您不必苛责自己。虽然倌梓幕小姐无法再陪伴在您身边,但她也一定会理解您的选择。她肯定不希望您天天沉浸在痛苦与自责中。我想,天堂里的她也会为逐渐从过往伤痛中走出来的您而感到由衷的欣慰吧。”
议事厅中,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一手托腮歪着脑袋,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门外两人的一举一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他罕见地没有穿那身杀气腾腾的军装,而是换了一套极为正式的大主教教袍。职业军人的冷峻和儿童的天真活泼在他的身上竟然得到了微妙的平衡。
看到小姑娘的情绪已经稳定,男孩双手一撑蹦下沙发,向前迈了两步,友善地笑了笑:
“倌谕小姐,您准备好了吗?可能会有些痛哦——”
小姑娘缓缓点了点头,“麻烦您了,冕下。”
男孩不在意地笑了笑,“记忆的观测、切割和填充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难度不亚于一场脑部手术。虽然家妹与我在这一领域深耕多年,积累了不少经验,但轻微的心智损伤和认知紊乱依旧无法避免。您信得过我的技术,是我的荣幸。”
小姑娘紧紧抿着嘴,征询的目光看向她一旁的青年。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孩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一分不悦。他的目光幽幽地闪了闪,脸上依旧挂着礼貌得体的微笑。
“诺亚冕下、尼古拉斯阁下,那我就先失陪了。倌谕小姐,您不必紧张,请跟我来。”
待身高相差极大的两人消失在纯白的拐角,青年收回目光,眼底掠过几分惆怅。身着教袍的老者则捋了捋胡须,故意咳嗽了两声。
“尼古拉斯阁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旁的侍从立刻心领神会地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
青年揉了揉眉心。
“当然。”他眨眼间就出现在了会议室之内。
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走进议事厅,他没有急着落座,而是转过身打开了墙壁内嵌的控制面板。在谨慎地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反渗透系统后,他方才幽幽开口:
“冰原上‘科考队’失联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科考队’共计三十一人已基本确定全部遇难。我找到了二十九具遗体,余下两人下落不明。但考虑到当时极为恶劣的天气状况,离开营地的他们生还的几率十分渺茫。”
“死因查清楚了吗?”
青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十分凝重的神色:
“问题就出在这儿——”
“他们的体表没有任何创伤。”
“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们……全都是脑死亡。”
“……”
“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谁知情?”
“没有别人了。”
“失踪的两人身份查清楚了吗?”
“.第八席阿瑞斯·冯和北部教区主教‘驭暗人’奥卡索。”
“很好。”
“你对这件事的调查到此为止,后续调查由.精锐组成的特别小队跟进。你有新的任务要处理,这是教皇陛下亲笔批示的任务议定书。”
“好。”
青年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他将议定书揣进兜里,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尼古拉斯·肖·洛肯——”
青年停下脚步,侧过头。
“在重新投入工作之前,先给自己放个假吧,出外勤辛苦了。”
“我会的,感谢您的关心。”
他解除了大门的锁定,径直推开了门。然后左手僵在了半空中。
“真是巧啊,尼古拉斯阁下。”
男孩说着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他身旁的小姑娘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纤细的十指紧紧地纠缠着,精致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青年扫了一眼侍立两侧的十字军,沉声问道:“让冕下久等了?”
男孩礼貌地回应道:“哪里哪里,我们也才刚到。倌谕小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
她垂下眼眸。
“倌谕感觉……好多了……”
“谢谢您。”
“我的荣幸,小姐。那么……既然治疗已经完成——您可以离开了。”
小姑娘两手轻按在心口处,向前迈了两步,然后毫无预兆地冲了过去,一下子扑进了青年的怀里。
“主人……倌谕……倌谕终于又见到您了……”
“……?”
青年瞥了男孩一眼。
“倌谕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倌谕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前走着。夜色朦胧,浓雾弥漫。四周的房子都熄着灯,看上去已经荒废很久了。整条街道一片死寂,唯有接触不良的路灯偶尔发出的滋滋声和飞蛾徒劳地撞击灯盖发出的声响。倌谕很孤单,很害怕,又找不到别人来问路,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浓雾中摸索……”
男孩耸耸肩,“某些当事人不愿回想的过往会以具象化的形式在其潜意识中浮现,并有一定概率映射入现实。如我之前所说,这会造成‘轻微的心智损伤和认知紊乱’,静养几天就好了。阁下不必多虑。”
“这种称呼也是你那所谓‘轻微的心智损伤和认知紊乱’导致的吗?”
男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我只是放大了她过去某个瞬间的想法罢了。失去记忆的她如同一条迷途的船,稍不留神就会被她拼命试图摆脱的过往所淹没——这不就前功尽弃了嘛。所以我利用了一些小技巧强化了她对您的情感,以填补她过往的空白。”
“原谅我的自作主张。但依我看,由阁下来当她的‘锚’再合适不过了。毕竟您见证了她遍体鳞伤的过去,又为支离破碎的她提供了触手可及的未来。您在她心中的分量比您想象的还要重呢。”
“你最好是……”
“在为她着想。”青年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话。
男孩略显苦恼地挠了挠头,转过脑袋,“倌谕小姐,能麻烦您回忆一下那个梦的结尾吗?”
“嗯……好的。”
她思躇片刻,突然仰起头。秋水般的眸子里溢满了温柔。
“主人……梦的尽头……是您的身影啊……♥”
青年猝不及防地愣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站在那里缓了一会儿让大脑散热,突然一咬牙转身离开——
“倌谕小姐,我们走。”
“啊……欸!主人,等等我!”
小姑娘慌忙向男孩鞠了个躬,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男孩注视着小姑娘匆匆离去的背影,渐渐收敛了笑容。
“尼古拉斯阁下……你真该庆幸……”
“我的妹妹对她毫不知情。”
他挥挥手散去了空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温和地自言自语道。
“嗯……时候也不早啦,”他向身旁的十字军点头示意,“替我向诺亚冕下问好,在下就先告……”
“淮左冕下——”
“?”
“呼……呼……可算见着您了……”
“奥卡索?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身后的那位……”
他突然住了口。
“淮左冕下,您可一定得帮帮我!”
男孩用带着些鄙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沉稳一点,奥卡索。不要忘了你是一名受人尊敬的主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
半小时后——
中央教区 外城 某不知名小巷 “猫头鹰”酒吧
三个戴着斗篷的人影踏着细碎的日光穿过街巷。
走在最后体态丰腴的姑娘一直在兴奋地左顾右盼。
“中央教区果然不同反响,就连外城都这么气派吖!”
半边面容枯朽的男子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姑娘您都快念叨半小时了,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姑娘不满地嘟起了小嘴,“人家第一次来到中央教区,有些兴奋也是在所难免的嘛。主教老爷心胸宽广,就体谅人家一下呗。”
“体谅也不是这么个体谅法啊,这一路上你有合过嘴吗?”
“哼——不理你了!!!”
“欸——别啊!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吗?”
男孩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两位,不好意思打扰了。那个……我们到了。”
“容我隆重介绍一下,这是家妹和我合资开……”
“哇!!!好可爱的酒馆!”
姑娘三步并作两步一眨眼就窜到了面前,二话没说拉着男子的手就冲了进去。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右脚已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跤,他努力控制住重心,单脚在地上跳了几下才勉强保持住平衡,“诶诶诶——我自己能走,你先放开我!”
“……”
“可爱……吗?这实际上是我妹妹设计的呢……”
男孩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背影,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落寞。
“唉,从没有外人夸过她设计的东西可爱啊……”
…………
姑娘仰头猛灌了一口威士忌。
“原来这么精致可爱的酒馆是淮左冕下您开的啊,真令人嫉妒呢。”
“呵……小姐说笑了。话说回来,您觉得这儿的酒味道如何?”
“还行吧。酒很醇,香气也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味道太淡了。一口下去清汤寡水跟没喝似的。”
半边面容枯朽的男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男孩一眼,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和着酒又咽了下去。
男孩晃了晃茶杯,笑了笑,“您说的在理,我马上吩咐酿酒师改进。顺便问一句,不知您是否愿意品鉴一下我们的招牌 ——若维司威士忌?她由上好的大麦、玉米和黑麦为原料,在用松林农场特产的白橡木制成的橡木桶中陈酿多年。色泽金黄,香气浓郁。我很自信她不会让您失望。”
姑娘脸颊泛红,喝得已有些微醺。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她毫不客气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为什么不呢?”
…………
“谈正事吧。”
男孩从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的姑娘身上收回目光。
“先告诉我,你的脸怎么回事?”
“……”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需要我从头讲起吗?”
男孩抿了口绿茶。
“请。”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次‘科考’任务……”
“…………”
“……我醒过来,看见她——”
“等一等。”
“她现在失忆了,是不是?”
“啊……您知道?是这样……她不仅不记得自己是否有亲人,家住哪里,甚至……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但她似乎很信任你,嗯?这三个月来,你们之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啊——?冕下,您是了解我的!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吗?是她自己亲口说她看见我就莫名觉得安心的!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对她做奇怪的事啊!”
男孩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然后撇开了目光。
“行吧,我姑且信你一回。”
“但如果你刚刚讲述的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也是真的,那么——”
“很遗憾,我爱莫能助。”
“冕下,算我求您了!凭您的实力,帮助这个可怜的姑娘恢复记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就是听说您来中央教区帮助尼古拉斯阁——”
“你见到他了,我是说,尼古拉斯阁下?”
“没……没有……”
“教会的其他人找过你没有?”
“也没有……怎……怎么了?”
“最后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听说过‘倌谕’这个人?”
“倌谕?”
“呃……”
半边面容枯朽的男子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莫名地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到底在哪儿听过。
“有点印象,是吧?”
“恢复她的记忆这方面我的确无能为力,但我倒可以给你几个忠告。”
男子有些失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角,“您请说。”
“第一,不要主动对别人提及这个名字。”
“第二,教皇厅很多人都看见你了,教会真正的高层估计很快会来找你。谨言慎行,别让他们用你的脸大做文章。”
“第三,不要急着回北部教区。那位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央教区,带她逛上半个月再走。”
“第四,让她自己取或者给她取个配得上她的好名字。”
“好……好的!对了,冕下……我这里还有一件东西,请您过目……”
男子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本日记本。粉红色的封面被雪浸湿后又干燥,摸上去十分粗糙。
“?!”
“这怎么来的?”
“雪停了之后我们通过星星辨认了方向。于是就向最近的乡镇寻求帮助,结果在路上捡到了这个。您知道……北原离群索居的人家极少,我就想着,说不定这里面能提供有关她身世的线索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可能认为我太理想化了,我也知道。可是……万一呢?”
男孩接过日记本,看似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随口问道:“她读过吗?”
“读过。但是……她完全没有印象。唉,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不一定。也许我的确能从这里面找到恢复她记忆的办法。”
“借我研究几天,之后给你答复。”
“真的太感谢您了!”
“不谢。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赶紧找个落脚处休息吧。”
“好的……只是在离开之前,我……呃……还有一事相求……”
男孩向自己的茶杯中注满了碧青的绿茶,淡定地抿了一口。
“确保这场谈话的内容不外露,我明白。”
…………
男孩放下茶杯时,明月已至中天。
两人离去许久,半盏残酒已微冷。
日记无辜地摊开着。
字迹娟美细碎,用词却令人疼痛难忍。
“倌梓幕……倌梓幕……”
他把身子深深埋进沙发,旁若无人地念叨着同一个名字。
夜风穿过长廊,拂过蒲公英形状的风铃。老式的点唱机哼着经典而忧伤的曲调,词句中的情感仿佛能直抵内心。侍者熟练地调配着新酒,吧台后面的酒柜里摆满了签有客人姓名的酒瓶。青石板铺成的地砖上,一袭红衣的女子正优雅地靠在墙边自斟自饮。
男孩沉默着,沉默地注视着。
他无言地喝着茶,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几位酒客肆意的喧嚣、一对男女浪漫的情话、
脸上的红晕晚风的气息擦得锃亮的高脚杯木墙上动人的短句水墨风的版画
以及——
无从排解的心事。
“这要是真的,就好了。”
无人理会。
如同被一整个世界遗忘。
茶壶已经空了。
“叮——叮——叮——”
茶杯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所有人——包括顾客和侍者都瞬间停了下来。
他们缓缓站起身,神情冷漠地垂首而立。
男孩沉默依旧。
红衣女子咬咬牙,单膝跪地,十分敬畏地开口——
“冕下,有何吩咐?”
“‘花匠’冬半夏。”
“属下在。”
“请问,我的酒馆里为什么全都是我的下属?”
“……”
冷汗止不住地从她的前额上冒出。
“说过多少次了,我想要办一家正常的酒馆——就这么难吗?还是说,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塞满保镖才放心?今天在教皇厅值守的十字军中又有多少是西区的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很有能耐?”
红衣女子把头压得很低。
“……”
“……起来吧。”
男孩将日记收起,整理了下着装,推开门。
他偏过头,右半边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
“酒馆打烊了。”
他轻飘飘地抛下这么一句话,
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入了迷蒙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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